第三百零三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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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師門不幸啊！”
他這一句話說得雲淡風輕，程喬和冥的心卻狠狠地顫了一下，難道九星道長的死當真和鄭陽輝石風華有關？
“那段時間所有門派都在召回轉世的弟子，我山門下有個弟子那邊出了點麻煩，我便親自下山處理，誰知道……”
九星道長說的“麻煩”就是石風華疑似殺害同門一家的事。
石風華從小入了山門，雖不是九星道長親自教導，但也是他看著長大的，要不是當初的陰差陽錯，石風華會成為九星道長的關門弟子。縱觀整個山門第三代弟子中，石風華的修為最出色，品行也最端正，算是最有機會修成大道的弟子了。
九星道長自然不相信石風華會殺害轉世同門及其現世家人，可既然有人這麽說了，他這個當掌門的不能置之不理，所以他親自出山，就是想盡快查清事情真相，堵住悠悠眾口，也省得山門的弟子們亂了修行的心。
他怎麽都不會想到自己被會人暗算，而暗算他的人竟然是他最欣賞最信任的弟子。
“真是鄭先生害了您？”程喬還是覺得不可置信。
九星道長點了點頭，隨即又無奈地搖了搖。
“他的確長了一張和阿輝一模一樣的臉，但我不相信阿輝會欺師滅祖。”
說起鄭陽輝，九星道長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。
所有弟子中，鄭陽輝是最有天分，也最勤奮的，雖然生前命數不佳，年紀輕輕就不得不轉世，還遭遇奸人暗算，落得身死魂消，要不是他修為深厚，可能根本熬不到冥和程喬將其解救出來。
“阿輝這孩子生前命苦，死後卻福澤綿長，許是他困住宋強那六年，為他自己積了許多福祉吧！”九星道長目光漸漸飄遠，好像又回到了之前修行的日子。
鄭陽輝初回山門的那段日子是九星道長有生以來最忙碌的一段時光，為了幫鄭陽輝修補魂魄，他整日整夜泡在煉丹房裏，想盡辦法為愛徒尋找生機，還會用山門最機密的陣法幫助鄭陽輝鞏固魂魄。
本以為這會是個很漫長的過程，卻沒想到僅僅兩年，鄭陽輝就修煉成了鬼身，一躍成為山門內除掌門外修為最高的弟子。
“我很了解阿輝，他不會害我。可外面的人頂著他的臉也沒機會見我，所以我才說山門不幸……”
早在受到襲擊的一刻，九星道長就想明白了許多事——山門裏有叛徒！
可惜那個頂著鄭陽輝的臉的家夥出手非常狠辣，不僅殺了他，還用特殊的手法將他打得魂飛魄散。要不是他老早以前便將一魂抽?出，藏於山門的聖地裏，他連來“枉死城”的機會都沒有了。
“阿輝和風華，他們還好嗎？”九星道長問完才意識到自己失言，程喬和冥同他一樣，在陽間已是死人，又怎麽會知道別人的情況。
“他們應該還活著。”冥說這話時很平靜。他和程喬死後來了這裏，要是其他同伴死了，不出意外的話也會來到這裏，他們沒準早碰頭了，這麽長時間還沒碰面，說明其他人活著的幾率更高。
“那就好。”九星道長欣慰地點了點頭，並沒有過多追問他死之後發生了什麽。
冥繼續說：“如今邪修研習了許多匪夷所思的邪術，除了換臉，還有傀儡術，可以讓傀儡變成任何人的模樣，想來攻擊前輩的就是這樣的東西。”
九星道長略顯驚訝地點頭，沒想到他閉關的這段時間，邪修竟然如此厲害了！
“吉木前輩，您……您還記得自己經歷了什麽嗎？”程喬又問吉木道人。
吉木道人苦笑：“算是知道吧，我應該是被人奪舍了，那個人很厲害，在他面前，我完全沒有還手之力……”
“拉倒吧！”沈默許久的木道人突然插話，“自己修為太菜就直說，找什麽借口啊！人家再強，難道不是一點一滴修煉來的？你比不過人家就是你失敗，別說那些沒用的！”
吉木道人被他說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，卻什麽都沒有說。
還能說什麽呢，他到死都不曉得奪了他肉身的人是誰，這已經說明彼此的實力有多懸殊，木道人這麽罵他一點錯都沒有。
他和九星道長一樣，早年曾將自己的一魂抽離後藏起，才得以在死後成為殘魂。而因為他們在藏魂的地方布置了秘傳的陣法，所以才能突破陰陽的阻隔來到陰間，卻沒想到他們去的不是真正的陰間，而是這座“枉死城”。
程喬簡直想給木道人一板磚，人家被奪走肉身已經夠慘了，你這個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家夥就不能嘴下留德？再說，翁子胥可是古往今來數一數二的邪修大家，別說吉木道人了，就是他的師父，師祖，太師祖，見了翁子胥妥妥也得跪。
木道人瞪著眼珠子叫囂：“我說錯了嗎！再強大的敵人也不是不能戰勝的，自己沒能做到天下第一，被人弄死也活該！”
這下程喬開始毫不掩飾地翻白眼了：“話說得輕松，怎麽著，你做到天下第一了？”
“那是！”木道人驕傲地挺直了胸膛。
程喬可不慣著他，直接問九星道長和吉木道人：“你們聽說過他這一號嗎？”
兩位掌門有點兒尷尬，他們都是最了解修道界歷史的人，卻從未聽說有個這麽一位木道人，更別說什麽天下第一了。
“哼，你們太年輕，我懶得跟你們計較！”木道人抱著肩膀扭過頭去，懶得再跟這些人說話了。
程喬竊笑，這人被拆穿了謊言就耍脾氣，跟個小孩兒似的，真不知道他這幾千年是怎麽熬過來的。
“你們……你們怎麽會也來了這裏？”九星道長問。
如果說程喬的死是不可避免的話，那衛冥的死在他看來就有點不可思議了，每一個修道掌門都清楚，衛冥絕對是程家近些年來最出色的審判人，修為和判斷力甚至能和程家千年前的子弟一拼高下。
這樣的人竟然就這麽死了，還來了這“枉死城”？
“這事說來話長，你們二位離世之後，陽間，尤其是修道界發生了太多事……”冥挑重點講了一些，兩位掌門聽得不勝唏噓。
木道人依舊保持著扭臉坐的姿勢，不過他的耳朵伸得老長，一看就在偷聽這邊的對話。
聽到“翁子胥”三個字時，木道人神情一變，立即轉過頭來，嚴肅地問：“你們說的翁子胥是不是最終設計屠了自己師門的那個翁子胥？”
木道人這話一出，輪到其他四個人目瞪口呆了。
吉木道人和九星道長算是現在修道界比較有身份的人了，在翁子胥現世之前，他們都不曉得翁子胥這個人是誰，為什麽這個在“枉死城”游蕩了幾千年的人會知道？
程喬和冥也是同樣的想法，之前木道人說過他的真身離開這裏後，他和真身間的聯系就徹底切斷了，所以真身在外面經歷了人們他是不清楚的。
難道木道人來到這裏之前就認識翁子胥了？
太不可思議了！
“認識，怎麽不認識了！”木道人哼哼兩聲，“那種欺師滅祖的混球，簡直是整個修道界的恥辱！更可恨的是你們這幫修道的，連那種叛徒都對付不了，還被人家耍得團團轉！”
程喬有句話在嘴邊轉了兩圈，還是忍不住說出來了：“你不是天下第一麽，怎麽不出手對付那個叛徒！”
木道人眼珠子快立起來了：“你以為我不想啊！要不是我當時被……哎呀，跟你們這幫小娃子說也說不明白！”
木道人氣得一甩袖子，蹲到旁邊去畫圈圈了。
程喬和冥對視一眼——這個木道人好像有很多秘密啊！
木道人突然插話又突然退出對話，冥無奈地揉揉太陽穴，繼續剛才的話題。
“我們後來和您打過照面，不過那時的您已經變成了翁子胥的傀儡。”
吉木道人恍然大悟：“原來奪了我肉身的是他。”
“是的，後來修道界和邪修之間一直不太平，我們也不曉得他用您的身子做了些什麽。”冥上次去修道界打聽消息時，吉木道人的門派狀態還不錯，看來翁子胥奪了掌門的肉身和身份之後，並沒有對下面的弟子們做什麽，可在這麽個魔頭的帶領下，誰都不敢保證山門日後的發展會怎樣。
“罷了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氣運，我已是殘破之軀，無力回天，他們如何，看各自的造化吧。”吉木道人擺手嘆氣，身為掌門，他怎會不擔心門派的未來，怎會不擔心座下徒子徒孫的安危，可他能保住一魂，沒有徹底魂飛魄散已是萬幸，身在這裏，他又如何管得了山門裏的是是非非。
九星道長比吉木道人更無奈，好歹吉木道人那邊還有個假的掌門在撐門面，他這邊可是直接死了個掌門，雖然冥沒有刻意說明他死之後山門裏有多混亂，但用想的他也知道情況不會太好。山門弟子們一邊追殺著“殺害”掌門的兇手，一邊還要和邪修陣營對抗，人心怕是早就散了。
氣氛陷入前所未有的沈默，每個人都在擔憂著陽間的情況，卻偏偏幫不上任何忙。
“你們一個個哭喪著臉幹嘛啊！”木道人在旁邊轉了一圈又溜達回來，看到其他人那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就來氣。
“心裏放不下就想辦法去解決，你們在這兒愁眉苦臉，陽間的危機就能解除？那些邪修就能回歸正道？”
眾人繼續垂頭喪氣，因為身在這裏，當真沒辦法可想。
“想不出辦法就別想！想那麽多有什麽用？我要是你們就徹底放掉人間的一切，盡早化解掉自己的怨氣去投胎，就算投不了胎也給自己找點樂子，天天繃著一張苦瓜臉能解決什麽問題？什麽都解決不了！”
木道人施展自己的唇槍舌劍，給四人分析眼下的情況，開解他們的心結。可道理每個人都懂，真碰到自己身上，誰又能輕松地放下呢，要是一切都那麽容易，這座“枉死城”也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吧。
“你們啊，一個個的，活該沒出息！”木道人氣得夠嗆，狠命地跺了跺腳之後離開了。
沒人挽留木道人，因為大家心裏都明白，木道人早晚還會回來的。
長久的沈默之後，冥第一個振作起來，他看看兩位情況還很糟糕的掌門，又看看周圍的草叢數量，心裏突然有了想法。
這個空間存在了千年萬年甚至更久，積累在“白蘿蔔”中的精華一定遠比他們預想中要多。兩位只剩殘魂、神志不清的掌門只啃了一個“白蘿蔔”就恢覆了神智，那如果讓兩人多吃一些，是不是有可能修補好魂魄呢？
就算幫不上陽間的忙，至少也可以幫兩位掌門贏得重生的機會，而以他們的修為，一旦轉世成人是很有可能靠自身的力量覺醒的。
恢覆前世記憶之後，他們就可以和各自的門派聯系，那之前造成的許多誤會就可以迎刃而解，修道界也可以重新振作起來，最重要的是他們可以把眾人在這邊發現的線索帶出去，盡最大可能扭轉修道界和柳齊他們的劣勢。
“可這東西吃太多會不會有副作用啊？”程喬看看兩位掌門的狀態，有點猶豫。
除了他們和木道人之外，沒人知道“白蘿蔔”的秘密，這意味著沒有更多的實驗品來驗證這些“白蘿蔔”的具體功效。目前來看，這些“白蘿蔔”能讓鬼魂免於饑餓，能讓殘缺的魂魄快速恢覆，可誰知道吃多了會怎麽樣。
“我先來吧，要是有什麽問題，道友還可以再做打算。”九星道長挺身而出，主動申請擔任實驗小白鼠。
吉木道人急忙阻攔：“不可不可，還是我來吧！”
兩位掌門爭著當實驗品，程喬和冥很為難，就眼下的情況看，讓一個人來嘗試無疑是最好最保險的辦法，一旦吃出了問題，他們還可以嘗試第二套方案。
然而怎麽取舍呢？
“道友別爭了，還是我來吧，”九星道長擺了擺手，停止了這場沒有意義的爭論，“你的肉身還活著，你回去之後尚有機會將身體搶回來，重振門派。而我已然身死，山門也已亂得不成樣子，以我一人之力怕是難以力挽狂瀾，倒不如在這裏做些力所能及之事。待道友回去之後，務必向我門派尚在的人傳話，就說我的死與阿輝風華無關……”
九星道長這番話說得很平靜，吉木道人張了張嘴，卻不知該如何反駁。
“那就這麽定了，九星前輩，由你來嘗試，不管有什麽感覺都要盡可能詳盡地告訴我們，沒有什麽是解決不了的。”冥鄭重地說。
九星道長認真地點頭。
……
程喬和冥合力又挖了兩個“白蘿蔔”，九星道長一口氣全都吃了，緊跟著全身都泛起了淡淡的白色光暈，臉上的氣色也好了許多。
“有沒有哪裏不舒服？”程喬試探著問。
九星道長閉目感受片刻後搖頭，這白白的東西就像世間最補的靈藥，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讓重傷的人恢覆健康，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殘魂正在修補，而專屬於修道之人的修為也在逐漸恢覆。
保險起見，眾人沒有急著給吉木道人也吃同等量的“白蘿蔔”，九星道長盤腿在旁邊打坐，過了很長一段時間，他緩緩睜開眼，那雙眸子如琉璃般熠熠生輝。
“妙，太妙了！”九星道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變化，明明只剩一魂卻得以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恢覆，要不是親身經歷，他這個煉了半輩子藥的人絕不相信世間竟有如此奇藥，起死回生都不足以形容其功效。
確認九星道長沒有任何不適之後，冥又給吉木道人準備了“白蘿蔔”，待吉木道人也完全恢覆，眾人卻陷入了迷茫。
“木道人說只要魂魄內心的怨恨得以凈化，人就會被那些石頭吸走……”程喬看看九星道長，再看看吉木道人，實在想不通這兩位德高望重的掌門為什麽還在這裏。
兩位掌門也沒想到會這樣，死亡對他們來說早已稀松平常，每個人都經歷過不止一次轉世，即便這次死得有點慘有點丟人，但也不至於怨恨難平，這實在不符合修行之人的清心寡欲。
“會不會是木道人在騙我們啊？”
程喬正嘀咕著，後腦勺就被人拍了一巴掌，嚇得她出了一身冷汗。
“你個臭丫頭，竟然敢在我背後說我壞話！”消失許久的木道人一手掐腰，一手在程喬的腦門上點了一下又一下，“你們這些年輕人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，要不是看你是個女孩子，我早揍得你滿地找牙了！”
程喬吐了吐舌頭，急忙轉移話題，將兩位掌門的情況做了進一步匯報。
木道人斜著眼角看看兩人，哼了兩聲。
“你們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？”
程喬和冥面面相覷，這木道人是個十足的話癆，誰知道他指的是哪一句。
木道人恨鐵不成鋼地在程喬腦袋上拍了一巴掌，大聲吼道：“我不是說過了嗎，這些是這裏的精華，精華懂嗎！”
程喬被他震得腦仁生疼，捂著耳朵猛點頭。
木道人強調過很多次，她自然記得。
木道人的氣稍稍順了些，音量也降成了正常水平。
“這裏是哪裏？你們常說的枉死城啊！枉死城的精華是什麽？怨氣啊！”
見四人似懂非懂的樣子，木道人朝天翻了個白眼，撿起被吉木道人啃了一半的“白蘿蔔”，在眾人眼前晃了晃。
“我通俗點解釋吧，這個，看到了吧，它是這裏的精華！這裏的精華是什麽？怨氣！那它是什麽？這麽簡單的事你們都想不通？”
四人的臉色瞬間慘白，程喬看看“白蘿蔔”，再看看木道人，顫抖著聲音問出了大家共同的心聲。
“你的意思是，這些蘿蔔一樣的東西，其實是怨氣？”
“不然呢，這裏什麽都沒有，你還指望著長出人參來啊！”木道人的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。
程喬已經不知道該做什麽表情了，怪不得魂魄可以自動吸收“白蘿蔔”的營養，因為這是滿滿的怨氣，而這些怨氣來自於那些已經擺脫怨氣、重新進入輪回的亡魂。
“小丫頭，那些可以直接進入陰間的魂魄是不會有餓的感覺的，知道為什麽嗎？因為他們沒有怨氣，也就沒有了人們常說的七情六欲，當然了，不是說那些沒來這邊的魂魄都是鐵石心腸，他們的情?欲更多地體現在其他方面，比如對前世戀人的依依不舍，對新生活的期盼和向往等等。而來到這邊的魂魄大多都會餓，為什麽？因為餓是一種很難熬的滋味，你可以把餓理解成怨恨的一種具體表象，你會餓，說明你內心有怨恨，所以在你接觸更大的怨恨時就會自動將其吸收，餓的感覺看起來消失了，其實你內心的怨恨不但沒有減弱，反而增強了。”
程喬越聽越覺得無法理解其中的邏輯關系，不過她也明白了很重要的一點，自己心裏有怨恨，所以接觸“白蘿蔔”的時候自動吸收了其中的營養，也就是怨恨。而冥內心坦蕩，那些怨恨也就無法沾染他了。
可兩位掌門都是修為高深的人，死得慘了點吧，但也不至於積壓太強烈的怨恨才對，為什麽他們能如此順利地吸收“白蘿蔔”呢？
木道人像是看出了程喬的疑問，冷哼了兩聲：“哼，你們啊，一個兩個的都太差勁了，自個兒覺著多了不起，放到我們那個時代，連給掌門提鞋的資格都沒有！”
九星道長和吉木道人羞愧地低下頭，他們知道自己的修為和祖師們沒法比，木道人這話說得難聽，卻是事實。
“不過呢，他們兩個的情況特殊，魂魄傷成那樣，一切能夠幫助修覆的營養都會本能地吸收。而且他們是直接吃的，滋補的效果更好，相對應的，那些怨氣一點都沒浪費，全部聚集在他們的身體裏，這不是靠自身境界和修為能夠摒除的。”
“你的意思是，他們沒辦法輪回了？”冥的眉頭皺成了個疙瘩，若真如此，他們豈不是間接害了兩位掌門？
“那倒也不是……”
木道人的話給了眾人希望，就在大夥等著他石破天驚，指出一條康莊大道的時候，木道人指了指那些草叢。
“喏，我不是跟你們說過嗎，那些草就是通往人間的捷徑，只要你們不怕來世死得太慘，大可以從那兒回去。”
“生與死都沒關系，只是……您確定我們跳進去之後就能回到陽間嗎？”吉木道人怎麽看都不覺得那些頭發樣的東西竟然能把他們帶回人間。
“我怎麽知道！”木道人又開始翻白眼了，“我又沒跳進去過，能不能回陽間我怎麽知道！你們要是豁得出去就自己試試，等你們再死了以後呢，把整個過程告訴我，我就知道那裏是不是真能讓亡魂回到人間了。”
吉木道人：“……”
“一切都是未知，太冒險了。”冥微微搖頭，他們就這麽幾個人，能不冒險還是不要冒險得好。
“在這裏也是幹等，不如去試試。”九星道長說著站了起來，圍著最近的草叢轉了兩圈。
感受到有人靠近，草叢狀的頭發開始瘋狂舞動，想要將其拉入其中。
“前輩三思！”冥有點緊張，生怕九星道長一頭跳進去。
“最糟的情況也就是再魂飛魄散一次，我這條命本來就是撿回來的，散就散吧。”九星道長淡然地笑笑，眼中平靜如水。
程喬望著此時的九星道長，終於理解為什麽他能做鄭陽輝的師父，為什麽能統領一個龐大的修道門派，這個人確實有幾分宗師的灑脫和豁達。
木道人連連點頭：“嗯，小子，你現在還像點樣子，去吧，記住啊，消息傳到之後就快點兒回來，我們都在這兒等著你呢！”
程喬滿臉黑線，什麽叫“快點回來”，不就是讓人家趕緊再死一次麽！
這個木道人，說話實在太欠揍了。
“道友說得甚是，我與你一同上路！”吉木道人也站起身，抖了抖有些褶皺的袍子，瀟灑地來到草叢跟前。
見兩位掌門去意已決，冥又重新將他們在這邊的發現囑托了一遍。
兩位掌門表示全部記住了，毫不遲疑地跳進草叢，隨即被細密的發絲吞沒。
看到這一幕，木道人兩眼放光，立刻奔過去挖那簇草叢。
程喬和冥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，也跟過去幫忙挖。
“你們看吧，下面什麽都沒有！”木道人指著地裏的“白蘿蔔”，驕傲地對程喬和冥說。
程喬和冥稍稍安心，內心祈禱著他們可以盡快回到人間，盡快覺醒前世的記憶，盡快聯系上他們的同門。
希望一切都還不晚。
“是不是很有趣啊！”木道人沖二人擠眉弄眼了一番後突然冷了臉，嚴肅地問，“你們兩個不走嗎？”
程喬一楞，她好像真的沒想過利用這個捷徑回人間。
“我們不走。”冥堅定地搖頭。
木道人逼視著他的眼睛，一字一頓地問：“為什麽？”
冥說：“我們沒有深厚的修為，回去之後只能做普通人。”
木道人說：“當普通人有什麽不好，你們這一世遭遇了那麽多，難道不渴望下輩子當凡人嗎？”
“當然想。”後面的話，冥沒有說出來，他和程喬不像兩位掌門的修為深厚，即便回到人間也沒辦法靠自身回憶起前世的經歷，他不介意忘掉過往，卻不想忘了程喬。
程喬也是差不多的想法，只是不知該怎麽說，幹脆選擇了沈默。
木道人看看這個，又看看那個，好半天才確定這兩個人是認真的。
說實在的，他在這裏遇見過太多亡魂，沒有哪個不想回到陽間做人的。他不敢讓別的鬼魂知曉這些草叢的秘密，正是怕他們前仆後繼地去轉世，從而擾亂了陰陽輪回的平衡。
明知道回人間的捷徑卻不肯走的，他倒是頭一次遇見。
“算了，你們不想走我也不逼你們，有你們兩個有趣的小家夥陪我，也不錯！”木道人再度換上不正經的樣子，嘻嘻哈哈地攬住冥和程喬的肩膀，被兩人嫌棄地扒拉開了。
兩位掌門離開之後，程喬和冥的生活又恢覆了一如既往的無聊，每天不是到處游蕩就是到處搞破壞，偶爾碰到不開眼的搶劫團夥，按在地上就是一頓暴揍，給枯燥的生活增加一點調劑。
木道人還是像以前一樣，時不時跑過來跟他們瘋一陣子，然後再消失一段時間，用他的話說，他必須要維持這裏的秩序，那些妄圖破壞這裏的人必須要狠狠教訓。
這天，程喬和冥又繞到了草叢區域，望著遠處輕輕搖曳的頭發，程喬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，問道：“還記得咱們剛來的時候嗎？”
冥不知道她為什麽忽然提起這個，點了點頭。
“那時候你也把手放在了蘿蔔上，可蘿蔔絲毫沒有減小，說明那些怨氣沒辦法進入到你的身體。木道人說過，那些怨氣是不會主動沾染內心無塵之人的。”
冥的眉梢微動，低低地“嗯”了一聲。
“你的心裏沒有怨恨，按理說你早該被那些通往陰間的石塊吸走了……不，你根本就不該出現在這裏。”
這是程喬思考了很長時間的結果，冥的內心沒有怨氣，即便因為枉死而不得不來這裏走一遭，也會迅速滿足離開的條件而進入真正的陰間，甚至進入輪回。可冥為什麽還留在這裏？
程喬看向冥的目光很覆雜，她既希望冥能夠重獲新生，又怕冥會突然消失。
在這個時間幾乎靜止的世界裏，冥的陪伴給了她莫大的勇氣和支撐。要是沒有冥，她根本不敢想現在的自己會是什麽樣。
自打木道人說那些“白蘿蔔”是怨氣的化身之後，程喬就沒再碰過那玩意，哪怕肚子餓到讓人抓狂，她也不敢輕易嘗試，因為她不想自己身體裏積攢的怨氣越來越多，她不想有朝一日和冥兩界相隔。
“你說的這個問題，我也想過許多次，”冥緩緩開口，低沈的嗓音聽得程喬小心臟直突突，“也許，這裏不止是凈化怨恨的地方，還要盡可能剝離魂魄的其他牽絆。”
程喬聽到自己顫抖的聲音在問：“牽絆？你有什麽牽絆？”
冥沒有說話，那雙深邃溫柔的眼睛望過來，已然說明一切。
那一瞬間，程喬的臉頰緋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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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這一句話說得雲淡風輕，程喬和冥的心卻狠狠地顫了一下，難道九星道長的死當真和鄭陽輝石風華有關？
“那段時間所有門派都在召回轉世的弟子，我山門下有個弟子那邊出了點麻煩，我便親自下山處理，誰知道……”
九星道長說的“麻煩”就是石風華疑似殺害同門一家的事。
石風華從小入了山門，雖不是九星道長親自教導，但也是他看著長大的，要不是當初的陰差陽錯，石風華會成為九星道長的關門弟子。縱觀整個山門第三代弟子中，石風華的修為最出色，品行也最端正，算是最有機會修成大道的弟子了。
九星道長自然不相信石風華會殺害轉世同門及其現世家人，可既然有人這麽說了，他這個當掌門的不能置之不理，所以他親自出山，就是想盡快查清事情真相，堵住悠悠眾口，也省得山門的弟子們亂了修行的心。
他怎麽都不會想到自己被會人暗算，而暗算他的人竟然是他最欣賞最信任的弟子。
“真是鄭先生害了您？”程喬還是覺得不可置信。
九星道長點了點頭，隨即又無奈地搖了搖。
“他的確長了一張和阿輝一模一樣的臉，但我不相信阿輝會欺師滅祖。”
說起鄭陽輝，九星道長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。
所有弟子中，鄭陽輝是最有天分，也最勤奮的，雖然生前命數不佳，年紀輕輕就不得不轉世，還遭遇奸人暗算，落得身死魂消，要不是他修為深厚，可能根本熬不到冥和程喬將其解救出來。
“阿輝這孩子生前命苦，死後卻福澤綿長，許是他困住宋強那六年，為他自己積了許多福祉吧！”九星道長目光漸漸飄遠，好像又回到了之前修行的日子。
鄭陽輝初回山門的那段日子是九星道長有生以來最忙碌的一段時光，為了幫鄭陽輝修補魂魄，他整日整夜泡在煉丹房裏，想盡辦法為愛徒尋找生機，還會用山門最機密的陣法幫助鄭陽輝鞏固魂魄。
本以為這會是個很漫長的過程，卻沒想到僅僅兩年，鄭陽輝就修煉成了鬼身，一躍成為山門內除掌門外修為最高的弟子。
“我很了解阿輝，他不會害我。可外面的人頂著他的臉也沒機會見我，所以我才說山門不幸……”
早在受到襲擊的一刻，九星道長就想明白了許多事——山門裏有叛徒！
可惜那個頂著鄭陽輝的臉的家夥出手非常狠辣，不僅殺了他，還用特殊的手法將他打得魂飛魄散。要不是他老早以前便將一魂抽?出，藏於山門的聖地裏，他連來“枉死城”的機會都沒有了。
“阿輝和風華，他們還好嗎？”九星道長問完才意識到自己失言，程喬和冥同他一樣，在陽間已是死人，又怎麽會知道別人的情況。
“他們應該還活著。”冥說這話時很平靜。他和程喬死後來了這裏，要是其他同伴死了，不出意外的話也會來到這裏，他們沒準早碰頭了，這麽長時間還沒碰面，說明其他人活著的幾率更高。
“那就好。”九星道長欣慰地點了點頭，並沒有過多追問他死之後發生了什麽。
冥繼續說：“如今邪修研習了許多匪夷所思的邪術，除了換臉，還有傀儡術，可以讓傀儡變成任何人的模樣，想來攻擊前輩的就是這樣的東西。”
九星道長略顯驚訝地點頭，沒想到他閉關的這段時間，邪修竟然如此厲害了！
“吉木前輩，您……您還記得自己經歷了什麽嗎？”程喬又問吉木道人。
吉木道人苦笑：“算是知道吧，我應該是被人奪舍了，那個人很厲害，在他面前，我完全沒有還手之力……”
“拉倒吧！”沈默許久的木道人突然插話，“自己修為太菜就直說，找什麽借口啊！人家再強，難道不是一點一滴修煉來的？你比不過人家就是你失敗，別說那些沒用的！”
吉木道人被他說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，卻什麽都沒有說。
還能說什麽呢，他到死都不曉得奪了他肉身的人是誰，這已經說明彼此的實力有多懸殊，木道人這麽罵他一點錯都沒有。
他和九星道長一樣，早年曾將自己的一魂抽離後藏起，才得以在死後成為殘魂。而因為他們在藏魂的地方布置了秘傳的陣法，所以才能突破陰陽的阻隔來到陰間，卻沒想到他們去的不是真正的陰間，而是這座“枉死城”。
程喬簡直想給木道人一板磚，人家被奪走肉身已經夠慘了，你這個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家夥就不能嘴下留德？再說，翁子胥可是古往今來數一數二的邪修大家，別說吉木道人了，就是他的師父，師祖，太師祖，見了翁子胥妥妥也得跪。
木道人瞪著眼珠子叫囂：“我說錯了嗎！再強大的敵人也不是不能戰勝的，自己沒能做到天下第一，被人弄死也活該！”
這下程喬開始毫不掩飾地翻白眼了：“話說得輕松，怎麽著，你做到天下第一了？”
“那是！”木道人驕傲地挺直了胸膛。
程喬可不慣著他，直接問九星道長和吉木道人：“你們聽說過他這一號嗎？”
兩位掌門有點兒尷尬，他們都是最了解修道界歷史的人，卻從未聽說有個這麽一位木道人，更別說什麽天下第一了。
“哼，你們太年輕，我懶得跟你們計較！”木道人抱著肩膀扭過頭去，懶得再跟這些人說話了。
程喬竊笑，這人被拆穿了謊言就耍脾氣，跟個小孩兒似的，真不知道他這幾千年是怎麽熬過來的。
“你們……你們怎麽會也來了這裏？”九星道長問。
如果說程喬的死是不可避免的話，那衛冥的死在他看來就有點不可思議了，每一個修道掌門都清楚，衛冥絕對是程家近些年來最出色的審判人，修為和判斷力甚至能和程家千年前的子弟一拼高下。
這樣的人竟然就這麽死了，還來了這“枉死城”？
“這事說來話長，你們二位離世之後，陽間，尤其是修道界發生了太多事……”冥挑重點講了一些，兩位掌門聽得不勝唏噓。
木道人依舊保持著扭臉坐的姿勢，不過他的耳朵伸得老長，一看就在偷聽這邊的對話。
聽到“翁子胥”三個字時，木道人神情一變，立即轉過頭來，嚴肅地問：“你們說的翁子胥是不是最終設計屠了自己師門的那個翁子胥？”
木道人這話一出，輪到其他四個人目瞪口呆了。
吉木道人和九星道長算是現在修道界比較有身份的人了，在翁子胥現世之前，他們都不曉得翁子胥這個人是誰，為什麽這個在“枉死城”游蕩了幾千年的人會知道？
程喬和冥也是同樣的想法，之前木道人說過他的真身離開這裏後，他和真身間的聯系就徹底切斷了，所以真身在外面經歷了人們他是不清楚的。
難道木道人來到這裏之前就認識翁子胥了？
太不可思議了！
“認識，怎麽不認識了！”木道人哼哼兩聲，“那種欺師滅祖的混球，簡直是整個修道界的恥辱！更可恨的是你們這幫修道的，連那種叛徒都對付不了，還被人家耍得團團轉！”
程喬有句話在嘴邊轉了兩圈，還是忍不住說出來了：“你不是天下第一麽，怎麽不出手對付那個叛徒！”
木道人眼珠子快立起來了：“你以為我不想啊！要不是我當時被……哎呀，跟你們這幫小娃子說也說不明白！”
木道人氣得一甩袖子，蹲到旁邊去畫圈圈了。
程喬和冥對視一眼——這個木道人好像有很多秘密啊！
木道人突然插話又突然退出對話，冥無奈地揉揉太陽穴，繼續剛才的話題。
“我們後來和您打過照面，不過那時的您已經變成了翁子胥的傀儡。”
吉木道人恍然大悟：“原來奪了我肉身的是他。”
“是的，後來修道界和邪修之間一直不太平，我們也不曉得他用您的身子做了些什麽。”冥上次去修道界打聽消息時，吉木道人的門派狀態還不錯，看來翁子胥奪了掌門的肉身和身份之後，並沒有對下面的弟子們做什麽，可在這麽個魔頭的帶領下，誰都不敢保證山門日後的發展會怎樣。
“罷了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氣運，我已是殘破之軀，無力回天，他們如何，看各自的造化吧。”吉木道人擺手嘆氣，身為掌門，他怎會不擔心門派的未來，怎會不擔心座下徒子徒孫的安危，可他能保住一魂，沒有徹底魂飛魄散已是萬幸，身在這裏，他又如何管得了山門裏的是是非非。
九星道長比吉木道人更無奈，好歹吉木道人那邊還有個假的掌門在撐門面，他這邊可是直接死了個掌門，雖然冥沒有刻意說明他死之後山門裏有多混亂，但用想的他也知道情況不會太好。山門弟子們一邊追殺著“殺害”掌門的兇手，一邊還要和邪修陣營對抗，人心怕是早就散了。
氣氛陷入前所未有的沈默，每個人都在擔憂著陽間的情況，卻偏偏幫不上任何忙。
“你們一個個哭喪著臉幹嘛啊！”木道人在旁邊轉了一圈又溜達回來，看到其他人那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就來氣。
“心裏放不下就想辦法去解決，你們在這兒愁眉苦臉，陽間的危機就能解除？那些邪修就能回歸正道？”
眾人繼續垂頭喪氣，因為身在這裏，當真沒辦法可想。
“想不出辦法就別想！想那麽多有什麽用？我要是你們就徹底放掉人間的一切，盡早化解掉自己的怨氣去投胎，就算投不了胎也給自己找點樂子，天天繃著一張苦瓜臉能解決什麽問題？什麽都解決不了！”
木道人施展自己的唇槍舌劍，給四人分析眼下的情況，開解他們的心結。可道理每個人都懂，真碰到自己身上，誰又能輕松地放下呢，要是一切都那麽容易，這座“枉死城”也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吧。
“你們啊，一個個的，活該沒出息！”木道人氣得夠嗆，狠命地跺了跺腳之後離開了。
沒人挽留木道人，因為大家心裏都明白，木道人早晚還會回來的。
長久的沈默之後，冥第一個振作起來，他看看兩位情況還很糟糕的掌門，又看看周圍的草叢數量，心裏突然有了想法。
這個空間存在了千年萬年甚至更久，積累在“白蘿蔔”中的精華一定遠比他們預想中要多。兩位只剩殘魂、神志不清的掌門只啃了一個“白蘿蔔”就恢覆了神智，那如果讓兩人多吃一些，是不是有可能修補好魂魄呢？
就算幫不上陽間的忙，至少也可以幫兩位掌門贏得重生的機會，而以他們的修為，一旦轉世成人是很有可能靠自身的力量覺醒的。
恢覆前世記憶之後，他們就可以和各自的門派聯系，那之前造成的許多誤會就可以迎刃而解，修道界也可以重新振作起來，最重要的是他們可以把眾人在這邊發現的線索帶出去，盡最大可能扭轉修道界和柳齊他們的劣勢。
“可這東西吃太多會不會有副作用啊？”程喬看看兩位掌門的狀態，有點猶豫。
除了他們和木道人之外，沒人知道“白蘿蔔”的秘密，這意味著沒有更多的實驗品來驗證這些“白蘿蔔”的具體功效。目前來看，這些“白蘿蔔”能讓鬼魂免於饑餓，能讓殘缺的魂魄快速恢覆，可誰知道吃多了會怎麽樣。
“我先來吧，要是有什麽問題，道友還可以再做打算。”九星道長挺身而出，主動申請擔任實驗小白鼠。
吉木道人急忙阻攔：“不可不可，還是我來吧！”
兩位掌門爭著當實驗品，程喬和冥很為難，就眼下的情況看，讓一個人來嘗試無疑是最好最保險的辦法，一旦吃出了問題，他們還可以嘗試第二套方案。
然而怎麽取舍呢？
“道友別爭了，還是我來吧，”九星道長擺了擺手，停止了這場沒有意義的爭論，“你的肉身還活著，你回去之後尚有機會將身體搶回來，重振門派。而我已然身死，山門也已亂得不成樣子，以我一人之力怕是難以力挽狂瀾，倒不如在這裏做些力所能及之事。待道友回去之後，務必向我門派尚在的人傳話，就說我的死與阿輝風華無關……”
九星道長這番話說得很平靜，吉木道人張了張嘴，卻不知該如何反駁。
“那就這麽定了，九星前輩，由你來嘗試，不管有什麽感覺都要盡可能詳盡地告訴我們，沒有什麽是解決不了的。”冥鄭重地說。
九星道長認真地點頭。
……
程喬和冥合力又挖了兩個“白蘿蔔”，九星道長一口氣全都吃了，緊跟著全身都泛起了淡淡的白色光暈，臉上的氣色也好了許多。
“有沒有哪裏不舒服？”程喬試探著問。
九星道長閉目感受片刻後搖頭，這白白的東西就像世間最補的靈藥，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讓重傷的人恢覆健康，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殘魂正在修補，而專屬於修道之人的修為也在逐漸恢覆。
保險起見，眾人沒有急著給吉木道人也吃同等量的“白蘿蔔”，九星道長盤腿在旁邊打坐，過了很長一段時間，他緩緩睜開眼，那雙眸子如琉璃般熠熠生輝。
“妙，太妙了！”九星道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變化，明明只剩一魂卻得以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恢覆，要不是親身經歷，他這個煉了半輩子藥的人絕不相信世間竟有如此奇藥，起死回生都不足以形容其功效。
確認九星道長沒有任何不適之後，冥又給吉木道人準備了“白蘿蔔”，待吉木道人也完全恢覆，眾人卻陷入了迷茫。
“木道人說只要魂魄內心的怨恨得以凈化，人就會被那些石頭吸走……”程喬看看九星道長，再看看吉木道人，實在想不通這兩位德高望重的掌門為什麽還在這裏。
兩位掌門也沒想到會這樣，死亡對他們來說早已稀松平常，每個人都經歷過不止一次轉世，即便這次死得有點慘有點丟人，但也不至於怨恨難平，這實在不符合修行之人的清心寡欲。
“會不會是木道人在騙我們啊？”
程喬正嘀咕著，後腦勺就被人拍了一巴掌，嚇得她出了一身冷汗。
“你個臭丫頭，竟然敢在我背後說我壞話！”消失許久的木道人一手掐腰，一手在程喬的腦門上點了一下又一下，“你們這些年輕人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，要不是看你是個女孩子，我早揍得你滿地找牙了！”
程喬吐了吐舌頭，急忙轉移話題，將兩位掌門的情況做了進一步匯報。
木道人斜著眼角看看兩人，哼了兩聲。
“你們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？”
程喬和冥面面相覷，這木道人是個十足的話癆，誰知道他指的是哪一句。
木道人恨鐵不成鋼地在程喬腦袋上拍了一巴掌，大聲吼道：“我不是說過了嗎，這些是這裏的精華，精華懂嗎！”
程喬被他震得腦仁生疼，捂著耳朵猛點頭。
木道人強調過很多次，她自然記得。
木道人的氣稍稍順了些，音量也降成了正常水平。
“這裏是哪裏？你們常說的枉死城啊！枉死城的精華是什麽？怨氣啊！”
見四人似懂非懂的樣子，木道人朝天翻了個白眼，撿起被吉木道人啃了一半的“白蘿蔔”，在眾人眼前晃了晃。
“我通俗點解釋吧，這個，看到了吧，它是這裏的精華！這裏的精華是什麽？怨氣！那它是什麽？這麽簡單的事你們都想不通？”
四人的臉色瞬間慘白，程喬看看“白蘿蔔”，再看看木道人，顫抖著聲音問出了大家共同的心聲。
“你的意思是，這些蘿蔔一樣的東西，其實是怨氣？”
“不然呢，這裏什麽都沒有，你還指望著長出人參來啊！”木道人的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。
程喬已經不知道該做什麽表情了，怪不得魂魄可以自動吸收“白蘿蔔”的營養，因為這是滿滿的怨氣，而這些怨氣來自於那些已經擺脫怨氣、重新進入輪回的亡魂。
“小丫頭，那些可以直接進入陰間的魂魄是不會有餓的感覺的，知道為什麽嗎？因為他們沒有怨氣，也就沒有了人們常說的七情六欲，當然了，不是說那些沒來這邊的魂魄都是鐵石心腸，他們的情?欲更多地體現在其他方面，比如對前世戀人的依依不舍，對新生活的期盼和向往等等。而來到這邊的魂魄大多都會餓，為什麽？因為餓是一種很難熬的滋味，你可以把餓理解成怨恨的一種具體表象，你會餓，說明你內心有怨恨，所以在你接觸更大的怨恨時就會自動將其吸收，餓的感覺看起來消失了，其實你內心的怨恨不但沒有減弱，反而增強了。”
程喬越聽越覺得無法理解其中的邏輯關系，不過她也明白了很重要的一點，自己心裏有怨恨，所以接觸“白蘿蔔”的時候自動吸收了其中的營養，也就是怨恨。而冥內心坦蕩，那些怨恨也就無法沾染他了。
可兩位掌門都是修為高深的人，死得慘了點吧，但也不至於積壓太強烈的怨恨才對，為什麽他們能如此順利地吸收“白蘿蔔”呢？
木道人像是看出了程喬的疑問，冷哼了兩聲：“哼，你們啊，一個兩個的都太差勁了，自個兒覺著多了不起，放到我們那個時代，連給掌門提鞋的資格都沒有！”
九星道長和吉木道人羞愧地低下頭，他們知道自己的修為和祖師們沒法比，木道人這話說得難聽，卻是事實。
“不過呢，他們兩個的情況特殊，魂魄傷成那樣，一切能夠幫助修覆的營養都會本能地吸收。而且他們是直接吃的，滋補的效果更好，相對應的，那些怨氣一點都沒浪費，全部聚集在他們的身體裏，這不是靠自身境界和修為能夠摒除的。”
“你的意思是，他們沒辦法輪回了？”冥的眉頭皺成了個疙瘩，若真如此，他們豈不是間接害了兩位掌門？
“那倒也不是……”
木道人的話給了眾人希望，就在大夥等著他石破天驚，指出一條康莊大道的時候，木道人指了指那些草叢。
“喏，我不是跟你們說過嗎，那些草就是通往人間的捷徑，只要你們不怕來世死得太慘，大可以從那兒回去。”
“生與死都沒關系，只是……您確定我們跳進去之後就能回到陽間嗎？”吉木道人怎麽看都不覺得那些頭發樣的東西竟然能把他們帶回人間。
“我怎麽知道！”木道人又開始翻白眼了，“我又沒跳進去過，能不能回陽間我怎麽知道！你們要是豁得出去就自己試試，等你們再死了以後呢，把整個過程告訴我，我就知道那裏是不是真能讓亡魂回到人間了。”
吉木道人：“……”
“一切都是未知，太冒險了。”冥微微搖頭，他們就這麽幾個人，能不冒險還是不要冒險得好。
“在這裏也是幹等，不如去試試。”九星道長說著站了起來，圍著最近的草叢轉了兩圈。
感受到有人靠近，草叢狀的頭發開始瘋狂舞動，想要將其拉入其中。
“前輩三思！”冥有點緊張，生怕九星道長一頭跳進去。
“最糟的情況也就是再魂飛魄散一次，我這條命本來就是撿回來的，散就散吧。”九星道長淡然地笑笑，眼中平靜如水。
程喬望著此時的九星道長，終於理解為什麽他能做鄭陽輝的師父，為什麽能統領一個龐大的修道門派，這個人確實有幾分宗師的灑脫和豁達。
木道人連連點頭：“嗯，小子，你現在還像點樣子，去吧，記住啊，消息傳到之後就快點兒回來，我們都在這兒等著你呢！”
程喬滿臉黑線，什麽叫“快點回來”，不就是讓人家趕緊再死一次麽！
這個木道人，說話實在太欠揍了。
“道友說得甚是，我與你一同上路！”吉木道人也站起身，抖了抖有些褶皺的袍子，瀟灑地來到草叢跟前。
見兩位掌門去意已決，冥又重新將他們在這邊的發現囑托了一遍。
兩位掌門表示全部記住了，毫不遲疑地跳進草叢，隨即被細密的發絲吞沒。
看到這一幕，木道人兩眼放光，立刻奔過去挖那簇草叢。
程喬和冥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，也跟過去幫忙挖。
“你們看吧，下面什麽都沒有！”木道人指著地裏的“白蘿蔔”，驕傲地對程喬和冥說。
程喬和冥稍稍安心，內心祈禱著他們可以盡快回到人間，盡快覺醒前世的記憶，盡快聯系上他們的同門。
希望一切都還不晚。
“是不是很有趣啊！”木道人沖二人擠眉弄眼了一番後突然冷了臉，嚴肅地問，“你們兩個不走嗎？”
程喬一楞，她好像真的沒想過利用這個捷徑回人間。
“我們不走。”冥堅定地搖頭。
木道人逼視著他的眼睛，一字一頓地問：“為什麽？”
冥說：“我們沒有深厚的修為，回去之後只能做普通人。”
木道人說：“當普通人有什麽不好，你們這一世遭遇了那麽多，難道不渴望下輩子當凡人嗎？”
“當然想。”後面的話，冥沒有說出來，他和程喬不像兩位掌門的修為深厚，即便回到人間也沒辦法靠自身回憶起前世的經歷，他不介意忘掉過往，卻不想忘了程喬。
程喬也是差不多的想法，只是不知該怎麽說，幹脆選擇了沈默。
木道人看看這個，又看看那個，好半天才確定這兩個人是認真的。
說實在的，他在這裏遇見過太多亡魂，沒有哪個不想回到陽間做人的。他不敢讓別的鬼魂知曉這些草叢的秘密，正是怕他們前仆後繼地去轉世，從而擾亂了陰陽輪回的平衡。
明知道回人間的捷徑卻不肯走的，他倒是頭一次遇見。
“算了，你們不想走我也不逼你們，有你們兩個有趣的小家夥陪我，也不錯！”木道人再度換上不正經的樣子，嘻嘻哈哈地攬住冥和程喬的肩膀，被兩人嫌棄地扒拉開了。
兩位掌門離開之後，程喬和冥的生活又恢覆了一如既往的無聊，每天不是到處游蕩就是到處搞破壞，偶爾碰到不開眼的搶劫團夥，按在地上就是一頓暴揍，給枯燥的生活增加一點調劑。
木道人還是像以前一樣，時不時跑過來跟他們瘋一陣子，然後再消失一段時間，用他的話說，他必須要維持這裏的秩序，那些妄圖破壞這裏的人必須要狠狠教訓。
這天，程喬和冥又繞到了草叢區域，望著遠處輕輕搖曳的頭發，程喬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，問道：“還記得咱們剛來的時候嗎？”
冥不知道她為什麽忽然提起這個，點了點頭。
“那時候你也把手放在了蘿蔔上，可蘿蔔絲毫沒有減小，說明那些怨氣沒辦法進入到你的身體。木道人說過，那些怨氣是不會主動沾染內心無塵之人的。”
冥的眉梢微動，低低地“嗯”了一聲。
“你的心裏沒有怨恨，按理說你早該被那些通往陰間的石塊吸走了……不，你根本就不該出現在這裏。”
這是程喬思考了很長時間的結果，冥的內心沒有怨氣，即便因為枉死而不得不來這裏走一遭，也會迅速滿足離開的條件而進入真正的陰間，甚至進入輪回。可冥為什麽還留在這裏？
程喬看向冥的目光很覆雜，她既希望冥能夠重獲新生，又怕冥會突然消失。
在這個時間幾乎靜止的世界裏，冥的陪伴給了她莫大的勇氣和支撐。要是沒有冥，她根本不敢想現在的自己會是什麽樣。
自打木道人說那些“白蘿蔔”是怨氣的化身之後，程喬就沒再碰過那玩意，哪怕肚子餓到讓人抓狂，她也不敢輕易嘗試，因為她不想自己身體裏積攢的怨氣越來越多，她不想有朝一日和冥兩界相隔。
“你說的這個問題，我也想過許多次，”冥緩緩開口，低沈的嗓音聽得程喬小心臟直突突，“也許，這裏不止是凈化怨恨的地方，還要盡可能剝離魂魄的其他牽絆。”
程喬聽到自己顫抖的聲音在問：“牽絆？你有什麽牽絆？”
冥沒有說話，那雙深邃溫柔的眼睛望過來，已然說明一切。
那一瞬間，程喬的臉頰緋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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